蔣重看完蔣長義的信,半晌無言,良久方道:「一直沒找到人?」並沒有想把蔣長義的信給蔣長揚看的意思,反而害怕蔣長揚提出要看。
蔣長揚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又是那些爛帳官司,根本無心去管,只道:「信是劉暢送來的,說是在崇義坊附近,已然著人去了。只不知還能不能找得到。」
蔣重長長嘆了口氣:「假如你找到他,你會怎麼辦?」
蔣長揚給了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覆: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。」實際上,他潛意識裡認為,蔣長義這輩大概都不會再出現在眾人面前了。劉暢特意跑這一趟,絕對不會是偶然。崇義坊附近,一定能找出點什麼來。
蔣重陷入沉思中。
鄔垂著手進來,小聲道:「崇義坊附近一個空院里找到了小八的屍體,死了五六天了。」
蔣長揚尚未開口,蔣重就已然變了臉色:「小八死了?果然看仔細了?」小八是蔣長義的心腹長隨,那日跟著蔣長義一道跑得無影無蹤,既然他都死了,蔣長義又能得了什麼好?
鄔有些鄙夷,懷什麼也不能懷疑他們的辦事能力,沒有確定的事情,怎會拿到主面前來說?當下便十分肯定的道:「沒有錯,就是小八。」也不告訴蔣重憑什麼這麼肯定的,但那語氣就是不容置疑的。
蔣重白了臉:「可知道是誰幹的?」是蕭家?是杜家?還是誰?他恨過蔣長義的,但此刻他明顯又是心疼的。
鄔看了蔣長揚一眼,見蔣長揚面無表情,便道:「現在還不知道。」
蔣長揚起了身:「我去看看。」
蔣重忍了忍,起身道:「我與你一起去。」
蔣長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:「你去了也不起作用。我去就行了。」語氣里的不耐煩和輕蔑毫不掩飾。
他是個無用的人。蔣重一怔,隨即重重坐回蒲團上,垮了肩膀。他失神地看著面前的佛像,有十萬個為什麼要問佛祖。但實際上,佛祖是不會回答他的任何問題的,他若是想知道有些事情的答案,還不如去問已經了女冠的杜夫人。蔣重這樣想了,也這樣做了,蔣長揚前腳剛走,他後腳就趕去尋了杜夫人。
「院的主人和各家都排不上關係。」鄔緊緊跟著蔣長揚,語速飛快:「身上無傷,應是窒息而死,在不遠處找到公的一截衣袖。衣袖上有乾涸了的血,想來是凶多吉少。」
蔣長揚輕聲道:「不必找了。報官吧。」
鄔一怔,報官?那明顯就是要敷衍了事了。難道就這樣算了?這不是蔣長揚的格。
蔣長揚抬起頭來看著他,眼睛又黑又冷:「你還不明白么?如果我再找下去,就是不知好歹了。你要相信,現在雖然沒有任何痕迹,但找上幾天,一定會有證據指向蕭家或是杜家,劉暢也脫不掉干係。但如果我們再順藤摸瓜,又是另外一回事了,到時候怎麼辦?」
「劉舒用心險惡。」鄔略略一想,也就明白過來。這事兒明顯和劉暢脫不掉干係,劉暢敢大剌剌地找上門去,說明他有恃無恐。他的後台是誰?如果沒得那個人的授意,他根本不敢這樣做。那個人興許是為了替蔣長揚絕後患,但辦這事兒的人是劉暢。不管證據指向誰,事實就是事實,最後騎虎難下的人反而是蔣長揚。所以不如什麼都不做。
蔣長揚抬眼看著天邊的晚霞,輕聲道:「生死有命,無論如何,我們都只當他已經死了,蔣家再無此人。過得幾年,給他立個衣冠冢,以後再提此事。」
鄔重重地點了點頭,卻又忍不住想,蔣長義真的死了嗎?倘若自己是劉暢,會不會讓蔣長義死?但鄔畢竟不是劉暢,猜不到劉暢的心思。
「把小八好生安埋了罷。」蔣長揚翻身上馬,打馬回家。馬兒行到曲江池附近時,暮色漸漸濃了,他停住馬,抬頭眯縫著眼睛看向天際,陽猶如一個暗紅的蛋黃,沉沉地掛在天際,看似熱情萬分,實則冷漠而無情。不管怎樣,劉暢到底是做到了,他的心情很不好。
「餓了么?」敏銳地發現蔣長揚的心情很不好,卻沒有問他是怎麼回事,只殷勤地給他夾菜舀湯,笑吟吟地和他說正兒的脾氣有多壞,賢兒有多乖,又和他量,人家都說從小看大歲看老,正兒雖然還小,卻不能縱著……
蔣長揚聽她絮絮叨叨,煞有其事地說了半日,心情不由慢慢好起來,笑道:「還沒滿月的孩,你怎麼教?怎麼縱著他了?哭鬧總是因為不舒服才哭鬧,難道就任由他哭不管他?你矯枉過正了。這時候就瞎操心,當心變成一個老媽媽。」
牡丹便笑起來:「我不瞎操心,你如何能笑?」
蔣長揚輕輕嘆了口氣,擁她入懷,卻不提劉暢的事情,只低聲道:「小八死了。弟雖然沒找到,但大概也是凶多吉少。」
「也不一定,」牡丹靜靜地伏在他懷裡,輕聲道:「不是沒找到么?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。無論如何,總得繼續過日。」她自知蔣長揚和蔣長忠、蔣長義等人根本談不上什麼感情,但心理上,總歸認為那是和他有血脈關係的人,出了事,或多或少都會不舒服,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。可蔣長揚的情緒會這樣低落,一定是還有其他的原因,多半,還是為了官場上的事情。
蔣長揚揉了揉她的頭髮,綻放出一個笑臉:「說得是。總得繼續過日,而且要過好。這件事暫時別和雲清說,過些日又再看。」
牡丹道:「我知道。」蔣雲清和蔣長義的感情好,即便是知道了蔣長義做下的那些事情後,她口裡雖然不說,但心裡仍然是牽掛著蔣長義的安危,著蔣長義對她的好。和她說了也不過就是讓她傷心而已,何必呢?
第二日蔣長揚照例早早起身,打了一趟拳,剛擦了身還沒穿好衣裳,留在法壽寺伺候蔣重的小廝就在外頭侯見了,而且急得很,片刻都等不得。蔣長揚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,急匆匆地去了,片刻後使人來同牡丹講,他必須得馬上去一趟法壽寺。
林媽媽低聲抱怨:「據說是剛開了坊門就沖了出來的,也不知道又是出了什麼事?這清修了也天兩頭的鬧騰,不讓人清凈。也不知修的什麼禪。」
牡丹道:「怕是病了。」蔣重本來接連遭受打擊,心緒就已經和常時不同,昨日聽說了蔣長義的事情,只怕不會好受。年紀大了,心情不好,突然病了也是有的。
但中午時分,仍不見蔣長揚回來,倒是袁十九的妻容氏抱著女兒貴娘,親自送了四套自家做的小衣裳並一盒也是出自自家手裡的糕點過來。見著了牡丹,笑得眉眼彎彎地道:「兩個孩快滿月了,曉得做不成滿月宴,也沒什麼可送的,就送點自家做的東西來。」
牡丹忙命人接了,逗了袁家貴娘一回,陪同她們母女看過正兒和賢兒,就命乳娘把孩抱下去逗弄,她二人喝茶聊天。
容氏見左右無人,低聲道:「我家十九郎讓我來傳句話,公的事情莫要管了,且由得官府去查即可,別插手,仔細別上了當。」又在牡丹耳邊幾不可聞地說了幾句話。
這甩不脫的牛屎綠蒼蠅!牡丹微微眯了眼,起身行禮道謝:「我替大郎謝過袁先生。」
容氏道:「謝什麼?這般客氣就見外了。你可曾見過十九郎謝過你們?」
牡丹想到袁十九的彆扭樣,哈哈笑起來:「貴娘可千萬別了他那脾氣去。」
容氏也笑:「我時刻警惕著的,女兒家要是生了那脾氣,可不要嫁人了。」卻也不久留,用了一甌茶湯後便告辭去。
牡丹便叫恕兒:「去外院看看,今日跟著主君一起出去的是鄔總管還是順猴兒?不拘在家的是誰,請他來,我有話要說。」蔣長揚安排事情總是讓她放心,這兩個得力的,基本上都會留一個在她身邊,很少有全帶出去的時候。
不多時人來了,卻是鄔。
牡丹便把容氏剛才關於蔣長義的話說給鄔聽:「昨日主君也沒和我說具體要怎麼辦……」
「袁先生是個好人。」鄔感慨了一回,又微微得意地道:「您放心,公爺昨日就已經吩咐過了的,報官就由官府管。」
牡丹放下心來,嘆道:「可知法壽寺又出了什麼事?派個人去看看,若不是大事,請主君回來一趟。」還得把容氏透露的另一個消息趕緊告訴蔣長揚,卻是不方便讓人傳話,得把人尋回來才是。
鄔敏銳,肅了神色道:「馬上就使人去。法壽寺那邊聽說是昨日去了一趟福雲觀,回來就把自己關起來,今早開了門,第一句話就是說要落髮出家。下邊人做不得主,只好來尋公爺。」
牡丹無奈之。老爹要落髮出家,做兒的再不情願管,也得擺個姿態給人看,苦苦勸上許久,勸不住了,方才傷心欲絕地放人,這就是這個時代的規矩和孝義。且不談蔣重是否真心,蔣長揚會裝到什麼程,這一時半會兒的確是回不來的。